● 唐雪元

姐姐打来电话形容过年累的句子,告知老家湖南株洲已经下雪了形容过年累的句子,有意无意间问到形容过年累的句子:“弟形容过年累的句子,快过年了形容过年累的句子,今年过年回来不?”

过年,短短两字,多么温馨多么幸福。细碎的雪花、大红的门神、风中的鞭炮响、满村叫嚎的杀猪声、还有奔跑着的花花绿绿的孩子们……这是想到小时候过年时,第一时间涌到我脑海中的画面,有些遥远,尘封了很久的感觉。

进腊月

“大人望插田,小娃盼过年”,在儿时记忆里,年,真是太美好的节日,满含温馨和抚慰,凝聚祥和安泰、欢乐喜庆。小孩子们都以过年为乐事,极富诱惑期盼,巴望着早些到来,可以穿新衣、串亲戚、吃糖果、放小鞭、看耍狮灯。而大人们也并不因为寒冷而减少过年的热情。一进腊月,年味就日渐浓烈起来。

年前的活计很多,印象最深的是浆被。被子洗过后得浆一下,用大米熬得很浓的米汤,那时我们总是偷喝。浆过的被子有一种米香,据老人说能防止生虱子。由于天冷,洗好的被单冻得硬梆梆的,好几天才能干透。把收回来的被子叠成长条形状,用棒槌锤打,后来简化成两人抻。抻被单之前娘总是舀了水,含在嘴里一大口,再“噗”地吐到被单上,如雾一般,喷得均匀,“口功”极好。抻被单需要两个人合作,一致用力,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要笑。有几次娘用力过大,把我手里的被单给拽过去了,差点没把娘甩倒了。我笑得直不起腰,娘假装板起脸,我需要平息好久才会重新积聚力气。但娘很少用我帮忙,过年最累的是她,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,扫房和糊墙也很累人。扫房之后需要把床席及其下面铺垫的稻草换成新的,糊墙用的是大张的白纸,我倒是喜欢别人家用报纸糊的墙,可以玩找标题的游戏。

年前跟娘去赶集,在每一个货摊子面前停留,花花绿绿的,整整齐齐的。春联,蜜饯,糖果,年画,鞭炮……娘买了几块布给我们做新衣服。姐对穿在意,对吃不多言,而哥好像是对吃和穿都不在意,不像我嘴馋,总是舔着嘴唇偷偷仰望着高挂在房梁上的中篼,那里装着过年时才可以吃的糖果。我的模样看起来跟家中那只“大黄”狗儿差不多,看到谁咀嚼吃的就会歪着脑袋一个劲地盯看。为此,姐和哥分到他们的那一份零食,则经常小恩小惠于我,要我帮忙跑腿。

我除了馋之外,更热衷于放鞭炮。把一挂小鞭拆下来,化整为零,经放,揣得两个衣兜鼓鼓囊囊的,手里拿一根燃着的香,走到哪放到哪,扔来扔去。放在罐头盒里炸,埋雪里炸,夹砖缝里炸。对于“闪光雷、二踢脚、钻天猴”是属于哥哥的,那家伙威猛,连甩几个到池塘,鲫鱼都能炸出来。

小年过后,发小黄芳伯家忙了起来,他爷爷“东公”上过私塾读过“增广”,毛笔字极好,乡亲们排队请他写春联。只见他将一张红纸折上几折再用刀裁成大大小小的长方形和正方形,有的干脆不裁,直接写上春联、福字以及一些“肥猪满圈”、“金鸡满架”、 “抬头见喜”、“出门见财”…… 写得满满的。也有邻村的人来,在一旁等着,一脸恭维,一脸微笑,不断地给他续茶水,递香烟、点上火,他那右手执蘸着黑墨毛笔,左手夹着香烟,“嗞”地吸一口随后口中吞云吞雾的神态,让人很是敬佩和向往。

不知是因为有年可过才会喜欢冬天,还是因为有冬天才喜欢过年。总会有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站在院子里象哨兵一样,守护着我们清贫纯真的童年。在冰上打“哧溜滑”兴致也很高。如果遇到一条陌生的冰,用力助跑,结果那冰一点也不滑,把自己戗出一串踉跄来。瓦檐下一排的冰溜子很匀称,长的能有一尺,在阳光下晶莹透亮。我们男孩子们总是挑选最大的冰溜子做“宝剑”,然后假装厮杀,大呼小叫。女孩子们喜欢比拼糖纸的多少优劣,如果谁拥有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,就更加让人羡慕了,可在阳光下,用糖纸蒙了眼睛看世界,世界也变得五颜六色。

祭灶神

 腊月二十三,是老家祭灶神的日子。小时候常听长辈讲:这天,灶神要上天。所谓祭灶神,指的是送灶神的意思。传说这一年中灶神一直住在各家的灶间,伺候一家老小吃喝,观察一家人的行为。腊月二十三这天,灶神要上天去向玉皇大帝汇报工作,所以家家户户要敬献糖果糕点,对灶神“意思意思”,为的是让他上天后在天帝面前多说好话。

我们家祭灶这样重要的事通常是由娘一手操办。腊月二十三那天吃完晚饭,开始准备祭灶了,娘把提前备好的糖果糕点放在碟中,拿出香炉,点上香烛,一切准备妥当,再把灶神像取下来,一边烧一边庄重而又虔诚地念叨:灶爷灶婆,今夜送你们上天庭,请对玉皇进好言……  祭祀仪式做完,我们最高兴的时刻到了,孝敬灶神的东西不一会儿便被我们一扫而光,娘笑着说:“吃吧,吃吧,心意到了神就领会。”记得我一边吃一边还问娘,为什么要给灶神供芝麻糖和糯米糖呢?娘告诉我,灶神吃了又甜又黏的糖,顾不上说话,上天后嘴被黏住,免得说错话惹是非。我心想,灶神也太好糊弄了吧。  在我们农村,灶神的位置特别高,他是保佑全家的神,每家每户的灶间都供有灶神。灶神像的两边贴着“上天言好事,下凡降吉祥”的对联,横批是“一家之主”。这是我会认字后记住的第一副对联,印象特别深刻。

  过了腊月二十三,去赶年集时,请神像又成了一件重要的事。每次我们去赶集,娘总不忘叮嘱:记得要把灶爷灶婆请回来,要富态些的。娘的意思我明白,她认为富态些的灶神有福,给我们家带来的福气更多。那时的灶神像可不是一个版本,有的脸圆,有的脸方。有一次我过于粗心,没有仔细看,请回去的灶神居然打了“单身”——只有灶爷,没有灶婆。娘发现后,说:“公不离婆,秤不离砣,扁担不离谷箩。灶爷一个人太孤独了,再去请一张吧。”于是,那一年我们家的灶间供了三位灶神。  祭灶神,开了年的序幕,祭完灶神,也就意味着快要过年了。大年三十晚上又开始“接神”,灶神在玉皇大帝那里汇报完工作,带着一家人应该得到的吉凶祸福,与财神、土地神一同来到人间。过完年后其他神仙再度升天,只有灶神会长久地留在各家的灶间,继续他们一年一度的工作。  如今,在城里我几乎没有见过谁家的厨房中供着灶神,不过在我们老家农村,依然保持着这种传统的祭灶神仪式。

杀年猪

俗话说,“腊八之后就是年”。

记忆中,每一年腊八,母亲都会煮上一大锅腊八粥,粥里面有小米、高粱米、玉米碴、红枣、莲子、红豆、黄豆等,每一年都不一样,而且种类也不一,不一定是8种东西,有时候5种,有时候9种也是可能的。从早上太阳还没升起,母亲就把提前两三天泡好的米下锅了,煮得稠稠的,然后一遍一遍地叫我们这些小懒虫起床,等叠好被子,洗了脸,太阳都晒屁股了。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喝粥,小孩子们都发出“突突”的声音,像是小猪。每当这个时候,母亲就微笑着抚摸我的头,说:“多吃点,长个儿”。

民间还有一句谚语说“过了腊八就杀猪”。猪还没有杀,七邻八舍的人就凑上来问什么时候有猪肉买,提前就订购完了,猪蹄、猪排骨、猪肝猪肺什么的,每次都是抢手货,订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拿回家去了。

我小的时候,杀年猪各家像开会商量了一样,谁家是哪日都排出来,以免撞日,老邻旧友的请不来。害怕落了过场,让人笑话。

在那些旧时光里,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杀得起年猪的。过得殷实一些的才会一年一头猪,很多人家两年一头,还有的过年只能买几斤腰条,像排骨,猪肘子之类的是根本买不起的。我家还好,年年冬天都能杀一头猪,卖一些,其余的作为下一年的油水。要杀猪,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。父亲先预订好杀猪的人选,这杀猪虽不是什么技术,却是一门手艺。出手者要稳准狠,一刀下去正中要害,猪血从刀口处沽沽流出。若是一刀杀不死或者血放不出来,都会影响猪肉的口感和色泽,算是败笔。最为关键的是,乡俗中视杀年猪,为来年一年中是否“顺畅”的彩头。有的杀猪匠手艺不精,捅几刀杀不死,甚至满村跑满村血,这就被视为“大不吉”。有的晃眼看去,以为猪杀死了,结果一瓢滚烫的开水泼下去,猪立马爬起来乱串。有一年,更“奇葩”的是,一位乡邻家杀年猪,猪就是这样“假死”,等到开水淋下时,突然“复活”,继而冲进堂屋,把家中的“千年屋”——为家中上了年纪的老人准备的棺材拱翻,顿时吓白了在场人的脸。说来也奇,第二年中,那家的老人真有一位过世“走了”。

人员定下了日子就有了。娘开始准备杀猪用具,除了杀猪刀以外,各种工具都要自家准备齐全。娘先开始检查绳子,检查以前用过的是否还能用,不能用的要重新打绳子。一般是手指粗细的生麻绳两根,筷子粗细的两根。打绳子通常是娘和大姐完成,大姐打绳子时由于认真和用力,脸变得通红。我和哥哥坐在旁边给她们鼓劲,仿佛有我们的鼓舞能给她们力气,打出的绳子更光滑,更结实。

杀猪的日子在准备绳刀、各种工具、餐具、烧柴的忙碌中到来了。

那一天,被早早的唤起吃饭,然后把大铁锅腾出来,装满清水,架上木头柈子烧开。烧火这件大事年年都是父亲的活儿,因为烧火要掌握好火候,自然他是最佳人选。我们把劈好的木头抱到灶台旁,父亲换上蓝色的劳动布上衣,脖子上围起娘原先做饭时用的围裙。我们都无暇嘲笑父亲的装束,按照娘的分工开始忙活起来,有的往外抬大大的红色杉木方桌,有的把准备好的绳子放在外面窗台的应手位置,有的端盆,有的洗碗,有的剥蒜,有的把线绳儿剪成长短一致以便用来穿挂脑扎血肠。

杀猪的手艺人黄义斋终于来了,嘴里叼着自卷的旱烟,粗粗地插在嘴边,伴着嘴里呼出的白气烟儿也一齐跑到“东北帽”上边去了,只在空气中闻到一股浓重的烟油子味儿。他腋下夹着长长的杀猪刀,来到我家边打着招呼,边在院子里按按桌子结不结实,瞅瞅绳子有没有断股,看看杠子有没有虫蛀,歪着头,眯着眼,躲避着嘴里向上冒的蓝烟。检查过后,把我们一干人等撵回屋,我们趴在窗台向外看。

不多一会,父亲邀约杀猪帮忙的子峰叔、放军叔和舅舅陆续前来。只见娘拿着常喂猪的长把勺子,把饿了一天一夜的猪引到院子里来,四个人起身搓了搓手,吐了冒着白气的烟蒂,腰上系着绳子,慢慢向猪靠拢。猪停下来,不知情地打量着这几个院子里的陌生人,一愣神的当儿,子峰叔从后面猫腰一窜身手敏捷地拽住了一条后腿,猪一声大叫,应声倒地。其余三人立马上前用膝盖压住猪身,用手将猪的前蹄后蹄儿粗麻绳捆绑结实,然后将绳头链在一起,站起,拿过木杠从捆绑的猪腿间前后穿过,抬起放在杉木桌子上。猪用力挣扎,发出痛苦的嚎叫,很凄婉,很痛彻心扉,让人毛骨悚然。可是杀猪人并不害怕,也不心疼,放军叔绰起杠子,在猪耳朵后狠狠地就是一下,猪一声闷哼停止了哀嚎。黄义斋扬起他的那把长长的杀猪刀,猛地在猪下巴后捅了进去,猪身一颤,又开始嚎叫,四蹄用力挣扎,刀,拔出,鲜红鲜亮的猪血沽沽而出,用大大的面盆接着,四个人开始散开,任凭猪挣扎,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人们看着这醒目的鲜红冒着热气,蔓延到人眼中,流淌进时光里……

舅舅把装满猪血的面盆端进堂屋,告诉我们赶紧洒一把盐,再用长勺搅动,他转身出屋,其余的人已经将绳子打开,他拿起一把小刀,在猪的一只后脚脖处一划,然后将准备好的两米来长的铁棍在开口处擦进去,拔出来,他们轮流由开口处向猪体内吹气,用一根细绳将猪嘴绑紧,他们一边吹一边用杠子轻轻敲打猪身,直至整个猪身吹得鼓鼓的像一个要爆炸的皮球,他们才停止,用另一根细麻绳将开口处扎好。

灶下的木柈子火红,灶上大铁锅里的清水翻滚,被吹得鼓鼓的猪被四角朝天的抬到灶上,用舀子周身浇热水,然后用一种像山西削面刀一样的铁制工具给猪褪毛。

灶火红,水气热,干活出力出汗,他们早都甩开了厚重的衣服,穿一件衬衣,高挽着衣袖,不说话,嘴里唏嘘地吹着气,两只手麻利地浇水刮毛。猪,在热的蒸汽上半眯着眼睛,鼓鼓地任由他们在身上刮来浇去,翻过来调过去一遍又一遍的洗礼。

洗得白白净净的猪被抬到屋里的大桌子上,四个人擦着汗,点上烟,一边指责在刚刚的劳作中谁哪哪不对,一边预测这头猪的重量和肥膘的厚度。一根烟结束,黄义斋主刀,将猪由肚子中间一分为二,老肠老肚子的展露无遗,他接着拿刀将肺,心,肝一起摘出,用肉钩子勾住,拿出去高高地悬挂在院里的云梯上,滴着血,鲜亮,透明,预示着明年的日子蒸蒸日上,红红火火。

年夜饭

杀完年猪,就要开始打扫房屋,意为清除掉一年的尘埃。笤帚把手太短,父亲总要找个木棍,用布条绑在上面,去撩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或者灰尘,打扫完了再松开。每次打扫,他俩都戴上压箱底的帽子,两边长长地垂下来,还有帽沿儿,每次我看见那个帽子都觉得和电视上日本关东军戴的那个好像,他们一戴上,我就忍不住大笑,娘总说我是傻娃一个,有啥笑的哩。

转眼到了年三十,吃罢早饭,母亲和姐姐就开始进入厨房忙碌,煮肉、烧鸡燎鸭、挑菜洗菜……

上午十点多,父亲带着哥哥、我(只有家里的男人才可以去)和宗族里各家各户男人们去祖坟“请年”,带上锄头、簸箕到坟地给先人们的坟重新培植一新,然后插香烧纸放鞭炮,意思是把宗族里逝去的祖先们都请回来过年。从祖坟请年回来,父亲在大门口放一根长长的榆木棍,挡在门口,院子里撒一些草木灰,意思是辟邪,不让那些孤魂野鬼进到家里来。

洗完手,我和哥哥配合父亲将春联贴在大门上,还在堂屋内各房间门前也帖上对联,大门上贴上福字、屋内各房间门上都倒贴上福字。临近傍晚,我和哥哥会将红灯笼点上煤油灯,挂到大门前,顿时,满目都是红色,家就在一片红红火火的喜庆之中了。

至此时,感觉有了几分饿意,于是惦记着年夜饭的美味,遂飞奔到厨房,粘着姐问,晚上都有哪些好吃的。

事实上,年夜饭对于每个家庭来说都显得格外重要。对于老家人来说,做顿年夜饭可有讲究,每道菜不仅要做得可口,更要有寓意,为的就是讨个好彩头。

如笋干就必不可少,早早浸发,笋干有个“节节高”的好口彩,预示生活节节高。而“发笋干”更讨口彩,暗扣发财发达、来年大发。而青菜、菠菜等因为梗长,被叫做“长庚菜”,梗、庚同音,“长庚”就有了长寿的寓意。

这种“彩头”文化发展到极致,便是在吃鸡鸭鱼肉时,对于吃哪个部位都相当讲究。在老家,鸡爪子被喻为“抓钱爪”,因而往往要分配给家中主要劳动力吃,这意味着来年可以招财进宝;而年轻人则需要吃鸡翅膀以及鸡头鸭头,意指能展翅高飞、出人头地。

年夜饭,吃的是个吉祥如意,吃的是一高兴的好彩头,赋予“大鱼大肉、吃香喝辣”等寓意。具体言之,就是要有十大碗菜,意在十全十美;肉丸子表示要团团圆圆;必须要吃鱼,而且不能将鱼吃完,以此象征年年有余;至于红辣椒,当然代表的是红红火火了。

傍晚,娘备好由米饭、橘子、荸荠等组成的万年粮,上面用红纸封固,再插上一杆吊秤。吃年夜饭前,把喜神(祖先遗像)请出来挂在客厅的正中;供上祭品。然后,娘让我躲到门背后去蹦三蹦,让嘴里嘀咕:“长高、长高,明年快快长高”——哥和姐看后,忍俊不禁,相对哈哈大笑。

与“彩头”相伴生的,则是年夜饭的种种禁忌。如千万不能摔坏了碗,否则视为来年彩头大不吉,喻意来年不能实现大团圆,要不家中会有人因而失工作,严重的主大丧主离弃主大缺;千万不能打倒了盛装油盐酱醋的容器,否则也是大不吉;一家人不到齐,千万不可举筷,否则也是喻意来年家人不团聚的预兆。

年夜饭烧好了,一切就绪,一家人洗手整衣,按照长幼尊卑,祭拜祖宗。礼毕,家里人对祭祀用的菜品是不能直接享用的,娘又忙着回锅,煮一下。我们的恭敬,是为了求祖先保佑。 在吃年夜饭时,论资排辈,依序而坐,合家团聚,一时菜香酒香满堂氤氲,喜气盈溢。当全家举起辞岁的酒杯——不会饮酒的我和哥虽只是象征性地抿上一点,但也都在心底为父母和全家祝福。父亲来了兴致,他先简要地回顾总结一年来的家务家事,瞻望来年光景,然后是一番庭训,指出我们的长进与不足,勉励大家在新的一年更加勤快、听话,好好读书。娘则叮咛些祖辈流传下来的过年禁忌,印象最深的是初一早上起来千万不要打喷嚏,如感觉鼻子发酸要赶紧用手揉一揉,就打不出来了,不然这一年就会多病多恙。真的这样吗?然事关一年平安,似信非信中我们还是牢牢谨记。

欢笑中吃过长长的年夜饭,亲朋邻里之间时兴相互串门找乐子度通宵,不分姓氏,先只唯年尊者,各家均要派代表到村中最年长者家中拜年。然后,是按村中年长者的年龄大小逐一上门拜访。

拜访归家后,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一家围坐在一起守岁,端上糖果点心,共观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。不过,这几年春节联欢晚会倍受冷落,一家人聚在一起更多的是打麻将,或是坐在一旁买码。

而在记忆深处,是儿时的另外一个场景——围炉聊天。一个破旧的铁锅,里面燃烧着已经干燥了一冬的干柴,一家人偎着它,除夕夜便成了久久吸引我们的大磁石。话题自然围绕着年展开,父亲会给我们讲述一些过年的掌故、趣闻,不时还会插进些我们的家史。我们则争诵着有关年的古诗与春联,以及热闹欢快地猜春谜……

到了凌晨12点时,父母会给我们压岁钱。开始是五分钱,逐年增加,最高时涨到了五元。压岁钱不论多少,我们都欢天喜地藏起来。等母亲给我们找来新衣服后,我便将钱装进新衣服荷包里,放到枕头边才肯睡下,躺在床上还在计算够不够买一本小人书或一支钢笔,这一刻是我最幸福的时光。

拜新年

拜年是过年的一个重要环节。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,都是拜年的日子。

大年初一,家家都要一大早开始吃汤圆。不管喜不喜欢,都要吃,以祈求一年圆圆满满、顺顺利利。吃完汤圆,大家就邀邀约约出门了。这天有一个重要的任务,是去拜祖坟。

吃过汤圆,上午9点左右,父亲在娘的协助下,计算好要拜的祖坟座数,分别准备纸钱、香烛、烟包和鞭炮。然后,带着我们姐哥仨往山上出发。

进山拜祖坟的人很多,一时间这里鞭炮炸响,那边“打药”轰鸣,满山飘曳着硫磺硝烟的味道。

山间,偶有荒草丛生,狗刨鼠钻留下的破破烂烂的坟茔。这时,父亲就会止住脚步,点燃一支香烟,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看到没,这就是没有儿子的绝户坟,为什么叫绝户坟,一是因为没有了子女,二是因为生的是女儿,女生外姓,嫁出去后随夫家,哪会管自家先人的坟哟!辉伢子、元伢子,总有一天,我也要躺到这山里,你们俩兄弟一定要记到给我祭拜,把我的坟打整得精神点,听到没!”

老家拜年有讲究,素有“初一崽(即儿)初儿郎(即女婿),初三初四拜姑娘(即姑姑),初五初六拜姨娘(即姨妈)”的顺口溜,拜年的顺序是千万乱不得的,否则,亲戚间徒增意见和口角。

初二,是拜年最闹热的——女婿和未过门的准女婿要给岳父母拜年,干女儿干儿子要给干爹干妈拜年,外孙、外甥要给外公外婆、舅舅拜年。一大早,人们就穿新衣、戴新帽,提着、背着、挑着礼品在公路、小路、山路上穿梭着。

初五初六一过,更大范围的拜年活动就开始了。这些天拜年的对象就变了,有亲戚之间互相拜年的,有表示答谢“还年”的,姨夫之间、姐妹之间、老表之间、同学朋友师徒战友之间……沾亲挂角之间,只要互相还有来往,就可以用拜年来进行沟通和交流,以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。所以拜年就从这时一直会延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截止。

那时拜年的“人情”,打着时代的印记——一般是两把用作业本纸包好的一斤一把的面条,或是一包一斤装的白砂糖,最亲最亲的才送一块四五斤的猪肉,还有送一块黄糕粑或送一升(约四斤)糯米的。礼品的多少则根据亲疏关系、家庭贫富状况来定。那时家家都不富裕,准备的礼品也不多,往往是张家送来的礼品又转送给李家,李家送来的礼品又送给王家,如此下去,到十五时面条都松散了,有时送出去的面条辗转数日又回到了自己手中。

拜年的小辈来了,一定要“打发”(送压岁钱或东西)。那时拜年的“打发”,具有明显时代特色——给一块钱、送一张手帕、送一袋爆米花的都有。“打发”钱和物的多少,也是根据亲疏关系和家庭境况来定的。家庭困难的,一角两角也在“打发”。

尽管如此,儿时的我们对拜年是向往和热心的。因为一是可以不在家打猪草砍柴放牛,二是可以到亲戚家吃“好的”,三是可以得到一些“打发钱”或帕子,四是路上可以随心所欲地燃放用“打发钱”买来的鞭炮,五是可以和很久不见的亲戚家的小孩开心地玩耍。一句话,拜年是开心的、幸福的、自由的。

记忆中,在农村老家,最值得回味的是“拜糖粒子”习俗,至今仍存。

大年初一大清早,村里的一帮孩子拎着大塑料袋,挨家挨户登门拜年,说着身体健康、恭喜发财等各类吉祥话,然后主人给发一把糖,也有“抠”的小气的,只给一口槟榔或是一支香烟。

很清楚地记得,每年大年初一早上5点刚过,哥哥就一把掀开被窝,把我摇醒,帮迷迷糊糊、半闭着眼睛的我穿好新衣服,别提洗漱、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梳,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一块出门了。姐姐自小腼腆,同人说话都脸红,自然是不会去的,留守家中帮娘端茶烧水接待客人。

天完全就是黑的,再加上前几天下雨,新鞋子深一脚、浅一脚一会儿就沾满了泥。当然,最困难的还是“拜年”,一大早在人家门口喊“身体健康、恭喜发财”也是蛮不好意思的事情,感觉有些别扭。跟着哥哥喊了好几户人家,也就放开了,继而热情地祝福起来。

再说农村的邻里乡亲,当时也是真起得早。一来是有的人家要守岁,除夕夜就是守了一宿;二来,也是最主要的一点,孩子们这么热情地来你家拜年,你怎么能不开门给糖呢?当然,据说还有些熊孩子碰到不开门、不给糖的,可什么都说得出来。为了讨个吉利,大年初一,当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很早就起来了。

“拜糖粒子”真是走街串巷、挨家挨户,我想我这么多年都没那么一户不落地走过老家的村子。经过两、三个小时的拜年后,天也慢慢亮起来,手里拎着的大塑料袋里也装满了“百家糖”,然后才收工回去,心里绝对美滋滋的忙着开始洗漱、梳头、吃早饭,因为父亲正等着带我们进山拜祖坟。

记忆中,当时拜来的糖实在太多,挑完好吃的,后来剩下的都给娘待客。但仍然百分百地觉得,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之一,每每记起、说起,都觉得趣味十足,特温暖特开心。

耍狮灯

在老家,正月里最热闹的活动除了拜年恐怕是耍狮灯了。

耍狮灯是为了迎元宵。

正月的初四、五后,村子里的一些老人便戴着年前新买的大绒帽,嘴里吸纳着旱烟卷,缓缓地踱着细步来到胡家院子中央,合计着耍狮灯的事宜。内容一般为:放谁家扎灯,哪个挑担,选哪个男人舞狮头,几时开锣,从哪个堂屋开始……最终拍板的一般是胡大海大爷与王校长。

胡大海大爷辈分高且颇具声望,至于王校长,是因为他灯“锻”得好,民国期间读过私塾,肚里藏有墨水,一张口就是诗歌一样的字句,让人听得云里雾里,就连平时的一啄一饮也甚是讲究,一副老先生派头,话说一次他在我们村作客,有人留他呷碗“唠枣酒”,他喝了一碗后,又伸碗过来,口中说道:“一曲新词酒一杯,去年天气旧亭台”。斟酒的主人那懂得他口里的意思,笑言:“哪只管呷一杯,壶子里有的是哦!”然后,一个劲往他碗里添酒。微醺的他更是不得了,古腔古韵顺口溜出,大家习以为常,也不见笑了。别小看,王校长在耍狮灯的活动中,可有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呢,当然,那文弱样子舞狮子可不行,可“锻灯”是把好手,方圆十里,名声在外。

“锻灯”是耍狮灯时的一个重要环节,就是说狮子进堂屋拜了年,舞弄一番之后,锣鼓音渐渐稀疏之际,活动方便指派一个人出来说唱。那些说唱的句子都是些祝福主家的意思,什么“雪月柳梅开新春,吉祥狮灯贺旺门”。什么“正月狮灯送福来,幸福家庭发大财……”总之,开唱的第一句最关键,因为后面的每一句都要与第一句的最后一个字押上韵,如果唱砸了,那就别怪主家小气了,那红包可就是薄得不能再薄了,可只要你唱得好,那主家可是眉开眼笑的,到最后还放着鞭炮送你离开。有时候,碰到主家有同行的,那就麻烦了,你唱一段,主家另起一个韵再回一段,如果你接不上,那就显得没脸面,人家当面不说,背后定有微词:这底子,如何混啊!一旦碰带这样的结巴场景,王校长便会闪亮登场,那可是所向披靡,战无不胜。所以,王校长一般情况是潜伏在耍狮灯的队伍深处,暗暗倾听着对方的一字一句,随时准备“应战”。当然,万不得已,大海大爷是不会亮出他这张“王牌”的。

耍狮灯的前两天,必须得把灯扎好。扎灯的器材其实很简单,一些削细刨光了的篾条,几张彩纸,几瓶浆糊。灯的种类有仙鹤,鲤鱼,绣球,玉米……大都是民间的吉祥物,仙鹤寓意延年益寿,鲤鱼表示年年有余,也可示意风流毓秀之才,绣球则是红红火火之意,至于玉米则表示五谷丰登之年景,不管何时何地,盼望中的事情总是不乏美意的。

灯的造型是归村里最有经验的大海大爷的妻子桂奶奶管。这可都是祖上留下的技术活,很有讲究的,她将灯的型造好之后,便由村中其他手巧的妇女姑娘糊上彩纸,拾掇得整整洁洁,漂漂亮亮的,只管等到锣鼓一响,便风风光光的列队出发。

狮子年年舞,灯盏年年扎,虽是平凡农家,吾乡人亦秉持着淳朴素净的乡野之风,将日子过出自有的风采与意味来。

耍狮灯的队伍一般二十人左右。一个挑担的,也就是收礼的,正月人家除了封个红包,有的还回米或糍粑的。七八个举灯的,举灯的多半是些小家伙,正月在家大人也不交待农事,可以放肆的耍,大海大爷也绝不亏待这些小家伙,回来时,也包几个小钱,算作辛苦费,小孩子可上劲了,大爷发话:举灯得用心,不许在人家屋前倒灯,否则那是犯了大忌,主家可会生气的。小孩们一个个脑袋像鸡啄米,信心满满的。还有五、六个舞狮子的,这些人都是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,舞动起来,那可是虎虎生风,令人瞠目。还有一个逗狮子的,逗狮子的人一般是朱家清伯,他可是村中业余的花鼓戏高手,只见他挂个脸谱,手里拿着一个木棒子背后插着一把烂蒲扇,活脱脱地像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济公,逗狮子的人要灵巧、活泼、机智且风趣,不仅是逗狮,亦是训狮,表演要投入,观众才会买账,如果逗狮的与舞狮的配合不默契,小孩子反正只图看个热闹,旁边那些懂道的人却看的真真的,啥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,人家在背后便会笑话,说你是毛把式出不了乡,所以哪个环节都马虎不得。待到狮子舞完后,就得出来一个耍拳弄棍的,一番表演过后,表演者双脚站立,弯腰向观众抱拳:献丑献丑了。最后便是“锻灯”了,也就安排三五人,包括王校长在内。

排好了阵势,良辰一到,只听得大海大爷一声吆喝:耍起来嘢!便锣鼓齐鸣,鞭炮震耳,一行队伍便“声势浩荡”地开出了,灯里点燃的蜡烛火光一跃一跃的,在嘈嘈切切的喧闹声中如盛开的不可名状的花瓣,装点着这俗世凡尘,喧闹也就显得愈加多姿多彩了。

队伍先开进哪个祖堂屋,还得大海大爷说了算。不论贫富,不管你家人势多旺,都不得超越顺序,不像现在流行的一句话:穷居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那时候,狮子拜年,只看地理位置,不管你家装修的啥门楣,皆一视同仁,大家就图个吉祥,热闹。

大多时候,首先进入堂屋的是举着仙鹤灯的,也就是领路的长者,举起仙鹤对着人家堂屋的神龛毕恭毕敬地三鞠躬,算是行拜年大礼了。然后,逗狮人站在堂屋门口,取出蒲扇,戴上一个脸谱,对着狮子做出各种挑逗,戏闹的动作,狮子便在地上翻滚,跳跃,周身挂的铃铛叮铃铃地响个不停,舞狮的人身手很是敏捷,矫健,两只大耳时而竖起,时而煽动,狮头时而高抬,时而横卧,时而呼啸向前,时而屏息凝视,爬、坐、滚、蹲……各种动作惟妙惟肖,首尾引合,生动可爱,这时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精彩之处,大家掌声雷动,舞狮的人听到了掌声更加来劲了,迅疾高高腾起,来一个高空揽物,而后又冲着逗狮人手里的绣球频频逼抢,那神韵真是扣人心弦,一个堂屋里到后面便被挤得水泄不通了,小孩子在里面钻来钻去,一会喊:我摸着狮子耳朵了,一会叫:我撞到狮子屁股了……呐喊声,锣鼓声,叫喊声,把个堂屋塞得满满的。此时,只有大海大爷眼观六路,严肃凛然的样子,生怕出了个什么闪失。

元宵舞狮据说是有来历的,狮子为百兽之王,威严,勇猛,能驱邪镇妖,保人畜平安。

白居易有诗云:“假面胡人假狮子,刻木为头丝做尾。金镀眼睛银做齿,奋迅毛衣摆双耳。”可见舞狮唐代就有记载了,舞狮成为了东方文化遗产中一颗璀璨的明珠。

2021年,又一个春节要来了,我怀念充满温暖的有味道的童年,怀念儿时有板有眼的春节。现在的年已经没有儿时古朴安恬充满祥和快乐的感觉了,随着年龄的增长,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和担当,不过儿时年味的回忆,就像永远抹不去的那一抹余晖,悠远而又深刻,永远留在了心中……

【作者简介】

唐雪元,男,笔名湘戈,湖南株洲籍。现为《国防时报》社记者部主任、四川省散文学会理事。系中国散文学会、四川省作家协会、成都市作协会员,2013年、2015年十大新锐(新派)作家诗人之一,2016年十大先锋作家诗人排名榜亚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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