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代诗人孟浩然以擅写田园山水闻名，他曾经写过一首《过故人庄》。这一首诗从内容结构上看，和南宋爱国大诗人陆游的《游山西村》非常相似。当然，孟浩然才是“原创”。

读过孟浩然的诗之后再去读陆游的诗，你就会发现，后者每一联都是在给前者“作注脚”。并且后者为了“踩中”前者的节拍，行文推进间还出现了两个大BUG。

二人笔下所描绘出来的田园风光，同样都是非常淳朴美丽。不过，他们却是带着截然不同的心，境去描绘的它们。

孟浩然的《过故人庄》，文字朴实无华，行文与内容高度统一。陆游《游山西村》，既表达了作者对家乡的热爱，同时从侧面展现了他处于“仕隐之间”的心理矛盾。

在前一天的文章里，我们曾经提到过，陆游是“江西诗派”门人。所以他的这一首诗，几乎可以算作孟浩然《过故人庄》的“江西诗派翻版”，诗中带有明显的“说理”风格。

一、《过故人庄》赏析

《过故人庄》——唐·孟浩然

故人具鸡黍，邀我至田家。

绿树村边合，青山郭外斜。

开轩面场圃，把酒话桑麻。

待到重阳日，还来就菊花。

诗作意译：

友人准备好了肥鸡和黍米饭，邀请我去他家做客。他所在的村庄，被绿色的树木包围着，在村落的远处有一带青色的山峦。

坐在农家的田舍里，打开窗户就能望到打谷场和菜园，简直如同身在画里一样。我们一面饮酒，一面开心地谈论着做农活的细节。

这一次做客，我感到非常地开心。于是就和主人家相约，等到重阳节的时候，还要来和他聚会，一起喝菊花酒！

诗最后一句中说“还来就菊花”，古人一般习惯在重阳节饮菊花酒。一个“还”字透露出时间，说明他这一次到故人庄的时间，正是重阳。

九月重阳，稻谷丰收。从在农舍里打开轩窗向外看，打谷场上堆满金黄色谷子，而菜园里面还长着绿油油的蔬菜，风景真迷人。他和友人在窗前饮酒，就像坐在一幅水彩画卷中。

孟浩然的诗歌通常是以修辞与描写见长，读过他的《宿建德江》以及《夏日南亭怀辛大》的人，就知道他写景擅长通过颜色、声音和味道来激发读者的想象。

比如他的名句，“荷风送香气，竹露滴清响”、“江边树若荠、江畔洲如月”等等。可见，他不是不会用华丽的语言来写风景。

偏偏这一首《过故人庄》，完全没有运用任何修辞，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田园风光之美和作者本人身心的愉快。简直如清水出芙蓉、天然去雕饰。用朴实的文笔，写纯朴的农家，简直不要太和谐。

其中最大的亮点，就在于“把酒话桑麻”。诗中介绍，邀请孟浩然去做客的是一位“故人”。他的“故人”，岂能是俗人，恐怕不是普通的农民。有可能从前也和他一样，是一个懂诗的人。

老友相聚，本来也可以谈文学。可是这时候他们不谈别的，只是“话桑麻”。一来，在这种环境下，只有说农事才显得和谐，谈诗都显得俗！二来，“话桑话”才显得接地气，自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。

所以孟浩然这首诗无论是语言风格，还是行文逻辑都与主题非常契合。整体读下来，像是一汪清澈山泉。

二、《游山西村》与《过故人庄》的异同

《游山西村》——南宋·陆游

莫笑农家腊酒浑，丰年留客足鸡豚。

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
箫鼓追随春社近，衣冠简朴古风存。

从今若许闲乘月，拄杖无时夜叩门。

诗作意译：不要见怪农家的腊肉和米酒浑浊。这一年又是一个丰收之年，鸡肉和猪肉都管饱啊，大家尽情地吃。

酒足饭饱之后，到村外散步。眼前的山和水都长得太相似了，不知不觉就迷了路。穿过一片柳林，眼前忽然一亮，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村落。

村中的人正吹箫打鼓，为迎接“春社”做彩排。他们都穿着简朴的古代服饰，画面真是赏心悦目。这次玩得很开心，假如主人家不嫌弃，以后我会经常拄着拐杖，半夜来敲你的门。

陆游这首《游山西村》的结构、内容，与孟浩然的《过故人庄》很相似，《游山西村》的每一联诗句，都像是给《过故人庄》在作注。

孟浩然在诗的第一联中，介绍了他去农村做客的理由：故人准备好了饭菜“邀我至田家”。

陆游第一联介绍了农家宴上吃饭的过程。他说：莫笑农家的腊肉和酒不好，由于是丰年，主人家心情好，让大家敞开吃。这里只是把“重阳节”换成了“春节”，把“鸡黍”换成了“鸡豚”。

孟浩然诗中的第二联是一个“工对”，按照进村的顺序，先交待第一眼看到的绿树和青山。

陆游诗中第二联是一个“流水对”，这是一个千古名联，和孟浩然的第二联一样，写的也是青山和绿水。不同的是，它比较有创意地写出了一点“哲理”。

“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”。就像故事情节一样，还带着悬念与转折。同样是交待村落外部的景观，比孟浩然的诗略显高明。同时，这一联也体现出了宋诗说理谈哲的典型风格，可谓是画龙点睛之笔。

孟浩然第三联中用到了一个绘画取景的视角，通过一个“开轩”的动作，从屋里看到屋外，把打谷场和菜园一同嵌进了画里面，当成是他和主人家共饮的布景板。与此同时，用“把酒话桑麻”突出了生活的气息，相当成功。

陆游第三联承接第二联，仿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，他找到了“又一村”。其实，还是原来那个村庄。在这里，他也要突出生活气息。

他没有选择同样的场景，而是挑了一个村民打鼓吹箫的欢庆场面，并且在后面强调村民“衣着简朴古风存”。这样就容易让人联想到，他穿过柳树丛来到了一个“桃园境”。

孟浩然在尾联里暗中交待了事件发生的时间，并和主人家相约，下次还来喝你的菊花酒。他这一句的意思是和颈联有“顺承”关系的。因为颈联是在说他和主人“把酒”，也就是一起饮酒。

陆游最后一联让人有一点莫名其妙的感觉。因为无论是丰年鸡肉管饱，还是“又一村”里的热闹场景，以及他们的衣冠简朴，看起来都和他关系不大。

除了开始饮酒以外，他全程和主人家都没有互动。最后怎么就突然说：从今往后，万一我有空，我就要晚上来敲你家的门？

难道说，他只是做了一场腊肉、鸡肉、米酒管饱，身入“桃源境”的美梦吗？个人认为这一句略显牵强了一些。

结语

这两首诗比较，孟浩然的《过故人庄》叙事顺序与结构是层层推进的。他是先接到邀请，然后再进了村。先写第一眼看到的绿树青山，再写自己在屋中，从屋内打开窗户，看外面。

由外至内，再由内至外，结构层次异常清晰。并且用语口语化，纯朴自然。结尾还与主人家相约重阳再会，也显得非常自然。

陆游的《游山西村》有模仿孟浩然诗的重大嫌疑，他聪明地用“回答”的方式，照着顺序写下来。不过，去村里做客的理由可以不必交代，但是他是怎么突然“闪现”到屋外，迷路的呢？

原来孟浩然在第二联写的是村庄外部的风景，陆游“抄”了这个格式，也去写外部的风景。于是我们就看到陆游，吃着吃着酒，莫名其妙地跑出村散步了。

接着，他去了“桃源境”看了一场社戏彩排，发表了一番感叹之后，他突兀地说，以后要半夜来敲别人的门。在事情的推进上面，略显不顺，只是勉强说得通。

陆游在颈联中所描绘出来的场景，与他在尾联里写那一个“闲”字，其实是暗示着他自己在“仕与隐”之间的矛盾心理，因为他一直受着这种矛盾心理的煎熬。

换句话说，孟浩然写《过故人庄》时，整个人是融入到农村的环境里去了的。他完全是一种隐者心态，只话“桑麻”，不涉及其余的东西。

而陆游《游山西村》虽然身在村中，但是心还是游离在外面的世界中。他看村中的人“衣冠简朴”，也是用外来人的眼光在看。所以在情景交融方面，陆游这一首明显不如孟浩然。

宋人写诗的时候多“造作”，尤其是在“江西诗派”兴起之后的诗风。陆游这一首诗后来因为“山重水复疑无路，柳暗花明又一村”这一联，反倒是成了个千古绝唱。

但是，这仅仅是将颔联取出来单独看的效果。如果将整首诗合起来看的话，还是孟浩然的写得更好，因为《过故人庄》更加天然，而且不造作。